获得诺贝尔奖很简单,你只要找到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来解决,解决了就有奖励,解决不了就什么也不是。但中国大学里的很多人不愿意这么做,只想多发表论文,多出书,证明自己“质”高。这些人认为物理学家的野性是,一系列小成就加起来就能成为“大质”。所以,要研究中国为什么没有本土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首先就要研究为什么中国没有人解决世界难题。
诺贝尔奖除了和平奖和文学奖两个特别不靠谱的奖项外,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只看结果,不看人。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说的“成就”并不是指你一生中一系列的成就,而只是其中的某一项,换言之,与其说诺贝尔奖是颁发给个人的,倒不如说是颁发给具体的工作成果的,诺贝尔奖并不是“终身成就奖”。
汉初,刘邦建立白马盟,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无功不封侯”,不管你有多努力,不管你的素质有多高,如果没有大的功劳,就不能被封为侯爵。
“封侯”是一个充满野性魅力的机制。
在如今每个人都有好几页简历、整个加拿大技术移民、香港特别行政区身份证都要接受评分的时代,或许只有诺贝尔奖还保留着这种原始的野性。
我来举一个最戏剧性的例子:197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是彭齐亚斯和威尔逊因发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而获得的。
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是宇宙大爆炸的证据。它在 20 世纪 40 年代就被理论预言过,人们一直想直接观测它。1964 年,普林斯顿的三位物理学家竭尽全力,但未能找到它。彭齐亚斯和威尔逊两位工程师根本不知道微波背景辐射是什么。他们发现,他们用于实验的天线有大约 3.5 K 的噪声,无法消除。于是他们打电话给普林斯顿大学,希望得到答案。人们向他们寻求建议。
普林斯顿这边三个人之一,听到呼叫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们,我们被抢先了。”
双方进行了一次会议,结果是彭齐亚斯和威尔逊在《天体物理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短文,描述了他们所看到的现象,随后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小组又发表了一篇文章,指出这种现象是微波背景辐射。
最终,诺贝尔奖颁给了彭齐亚斯和威尔逊,而众多理论和实验并举的物理学家无一获奖。最有意思的是,据说这两个家伙是在获奖后读了纽约时报的报道,我才意识到自己工作的意义。另外物理学家的野性是,这两位诺贝尔奖得主后来都没有在大学工作。
类似的获奖故事也许没有这么极端,但也并不罕见。我记得几年前有一个物理奖,获奖者中有一个日本人,但谁也没想到他会获奖。
这就是诺贝尔奖的道理,不管谁知道得最多,不管谁是最好的,不管谁的贡献最大,都取决于谁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所以诺奖心态其实就是“贵族心态”,是“立功心态”。为什么我国没有本土的诺奖?因为我的国家太文明了,已经进化到“质量心态”了。
汉唐以后,中国对于人才任用的态度普遍认为,“功绩”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的,“品质”才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很多武将斩杀无数人却依然做不了大官,反而有些文人没什么真本事,他妈的只写了一篇文章就成了国家培养的顶尖学者,就像奥巴马只发表一次演讲就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一样。
获得诺贝尔奖很简单,你只需要找到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来解决,解决了就获奖,解决不了就什么也不是。但中国大学里的很多人不愿意这么做,只想多发论文、多出书来证明自己“质”高。这些人相信留学之路,一系列小成就加起来就能成为“大质”。
所以,要研究为什么中国没有本土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首先就要研究为什么中国没有人去解决世界难题。
除了“优质思维”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中国现在显然不缺科研经费,我觉得研究世界问题的人少的一个原因就是跟国际社会的沟通不够,如果沟通不够,人们就会觉得世界问题离我很远,我帮不上忙。
有人认为中国的教育不够好,出不出诺贝尔奖得主。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如果诺贝尔奖是“质量奖”,那教育很重要;但诺贝尔奖是“功勋奖”,不是高素质的人做高水平的事,而是高水平的事让人成功。
如今,国外很多最有实力的实验室里,经常能看到来自大陆的华裔年轻人。他们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也是应试教育的受益者。但他们的成绩还不错。很有可能,他们中的一些人做出了重要发现,做出了伟大的事情。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人会接到瑞典的电话。
若是把他们放在一个能够做出成绩的环境中,自然就有机会被封为贵族。
另一方面,如果你们的体制总是奖励“质量”,你们选择院士取决于“一生的成就”,而且这些成就加起来相当可观,那么你们的整个文化氛围一定是“质量思维”。你们在呼唤我吗?
以上这些,可以解释屠呦呦一生中,即便获得了诺贝尔奖,却多次未能当选院士的奇怪现象。
青蒿素发现后,立竿见影,这是最古老、最真实的科学研究,奖励这样的发现是诺贝尔奖的光荣传统。
看到这些,不知道今天那些为琐事争论不休、以在国际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为荣的劳动密集型项目负责人会作何感想?
(文章摘自《共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