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教育部清理整顿
比赛期间，该活动被列入“白名单”31项活动之一
全国性比赛之一
本刊记者/李祥玛塔
近日，昆明市某小学六年级学生陈某实凭借“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作用及机制研究”的项目成果，荣获第34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小学组三等奖，但其研究内容超出了小学生的认知水平，引发不少人质疑。
7月15日、16日，第34届云南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组委会办公室、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秘书处分别发布通知，决定撤销该项目省级一等奖、全国三等奖，收回奖牌、证书。7月15日晚，涉事学生父亲、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陈永斌发表声明致歉，表示在项目书籍文字材料编写过程中介入过多，申请上交该项目所获奖项，尊重并听从大赛组委会对该项目奖项的处理意见。
此后，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多个获奖作品陷入质疑风波，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这一举办近40年的知名国家品牌赛事也首次以可疑的形象进入公众视野。
连锁反应仍在发生
重庆被质疑的项目名为《二氢杨梅素对肝脏脂质代谢及细胞外基质生成调控作用研究》，由重庆某高中二年级学生彭谋山完成，他曾荣获第三十三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高中组一等奖。
7月13日，微信公众号“丁香园”发布文章称，前述获奖项目中的数据图像与陆军军医大学硕士生张宇的硕士论文《AMPK/Smad信号通路在二氢杨梅素抑制肝星状细胞活化中的作用及机制研究》有部分重叠。
获奖项目的指导老师分别为易龙、李其琳、张宇，易龙还是张宇硕士论文的指导老师。对此，重庆市科协科技服务中心一名工作人员7月14日对媒体回应称，之所以彭某珊的论文与张宇的论文有部分相似，是因为张宇是她的指导老师，彭某珊是在张宇的指导下完成的项目。彭某珊从高一开始，花了一两年时间做这项研究，她的研究角度符合她高中时期的研究水平，与张宇论文的角度有所不同。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组委会工作人员表示，组委会正在关注并积极调查，有调查结果会及时反馈。
另一个受到质疑的获奖项目是武汉两名小学生的《茶多酚抗肿瘤作用的实验研究》，该项目荣获第三十三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小学组三等奖。
外界质疑，该项目要求科研人员从裸鼠体内提取肝肿瘤，实验本身对逻辑性要求较高，小学生难以完成。该项目由武汉市某小学五年级学生李某毅和三年级学生李某庆完成。他们的父亲、武汉大学基础医学院院长李红良对媒体回应称，自己并未参与，孩子们都是由指导老师带领进行实验，操作都在能力范围之内，没有违规行为。武汉市科协也在今天的声明中表达了对获奖结果的认可。
此外，第34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高中组一等奖项目《基于同步辐射技术提高镁合金硬度的热处理工艺研究》也因采用上海同步辐射光源，遭到知乎网友的质疑。
同步辐射源是国家级大科学装置，目前仅有北京、上海、合肥三地建成并投入使用。多位科研人员表示，使用同步辐射源科学装置的申请门槛高、审批程序严格、预约等待周期长，高中生使用的机会较少。
该项目作者、广东省东莞市某高中二年级学生曾小琴，还以第一作者身份在中国核心期刊《航空材料学报》上发表了题为《基于同步辐射技术的WE54镁合金原位时效研究》的论文。论文第二作者兼通讯作者周必锦为上海交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博士生。周必锦所在学院副院长曾小琴与获奖项目作者曾小琴同姓，研究方向有交叉。曾小琴还是《航空材料学报》期刊编委、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
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比赛
据第三十五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官网介绍，大赛由中国科协、教育部、科技部、生态环境部、体育总局、国家知识产权局、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等部门共同主办。从各地中小学提交的项目到市、省、全国赛，每年约有1000万青少年参加不同层级的赛事。经过市、省赛的选拔和推荐，每年都有500多名青少年选手最终能参加全国赛。
该项赛事创办于1982年，原名为全国青少年科学创造发明大赛暨科学研讨会，每两年举办一届，共举办了10届。2000年，该项赛事正式更名为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2002年与全国青少年生物与环境科学实践活动整合，改为每年举办一次。2019年，教育部在中小学生竞赛清理整顿中，该项赛事是进入“白名单”的31项全国性竞赛之一。
刘伟是华北某市重点高中的老师，负责科技创新大赛工作已有十余年。他介绍，学校通常在每年暑假前通知学生比赛开始时间，学生自行报名参赛，可以利用暑假准备项目。秋季学期开始后，学校会统一接收学生提交的报名材料，并上报市赛承办单位——市科协。每年11月左右，市科协通过初评确定奖项级别和名单后，选出一等奖和部分优秀的二等奖项目进行终评答辩。现场答辩成绩优异的项目将入选省赛参加初评，答辩期间出现重大问题的项目也可能降级为奖项级别。省赛终评答辩在次年4月左右举行，而全国赛一般在每年7月中下旬举行。 也就是说，当年国赛的参赛项目，都是前一年申请的。
刘伟提到，学生的报名材料包括申请表、查新报告、项目研究报告及附件。根据大赛规则，查新报告是指每个申请者在启动项目研究、报名参赛前，必须对项目选题、内容进行查新，并提交至少一份真实、规范的查新报告。刘伟指出，查新报告不同于论文查重，主要证明项目的创新性是否成立，因此不要求学生到专业机构或学术期刊网站进行查新，有的学生也会在百度上搜索。
刘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市、省赛的评委一般都是本地区高校、科研院所的专家教授。主办方有相应的评委专家库，赛前主办方会从专家库中随机抽取评委，而这个过程有相应的保密要求。
参加河北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学生董森对部分评委的专业匹配度提出质疑，他表示，自己参加省赛决赛答辩的项目是单片机方面的，但评委并非该领域的专家，难以进行有效沟通，险些与奖项失之交臂。
对于备受质疑的造假问题，刘伟表示，《规则》中包含了“三自”“三性”评审原则。所谓“三自”指自行选择课题、自行设计研究、自行制作撰写论文；“三性”指科学性、创新性、实用性。他坦言，“三自”“三性”把握起来比较难。因为别人很难真正判断项目在选题、研究、撰写等方面的外助程度。现有的科技创新大赛初评和终评模式，并不能完全排除项目外助过多的情况。初评中，评委会对申请材料的评审发现一些问题，但有些问题还是很难发现。即便是终评现场答辩这一“最后一关”，同学们也可以通过背诵项目主题、预测评委提问内容等方式提前做好准备。 而且，一般来说，专家法官不会带着质疑欺诈的期望去提问。
在刘伟看来，参加科技创新大赛的部分学生确实对科技创新感兴趣，具备一定的创新潜力和能力。对于这类非传统人才，应该为他们提供培养发展的渠道和平台，而不是千篇一律地认为中小学生研究性学习要靠外力、要靠作弊2015物理竞赛全国获奖，更不能彻底堵死青少年科技创新之路。
公开资料显示，首届全国青少年科学发明创造大赛暨科学讨论会一等奖、第二届全国青少年科学发明创造大赛二等奖获得者范晓晖，现为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董事会教授，兼任全球最大光学天文望远镜“大型双筒望远镜”科学委员会主席，曾获美国天文学会年度青年天文学家奖。
比赛的吸引力究竟有多大？
“类似这次曝光的造假行为肯定每年都会有。我每年都会看省级奖项的获奖名单，有些项目名字，我看一两遍也看不懂它的研究内容，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分解，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校级科研项目。”刘伟说。
他还透露，目前市场上有专门承接科创赛事的培训机构或教育中介，这类公司通常提供从奖项指导、自主招生、高考咨询报名等一条龙服务，收费较高，“有需求，市场就会去迎合。”
一个原本旨在鼓励青少年追求科学、大胆创新的全国性品牌赛事，一度与升学挂钩，参赛者能获得的奖金一度相当可观。根据教育部2004年发布的《普通高等学校保送生招生办法》，高中阶段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获得一等奖、二等奖的高中毕业生，可免试进入高校保送。
另外2015物理竞赛全国获奖，根据教育部《关于做好2004年普通高等教育招生工作的通知》，高中阶段在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全国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省级竞赛中获得一等奖及以上成绩的，在统考总成绩上可加计20分。
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奖励保送或加分政策在2014年后成为历史。2010年，教育部、国家民委、中国科协等五部委联合下发《关于调整部分高考加分项目进一步加强管理工作的通知》。《通知》规定，高中阶段参加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含全国青少年生物与环境科学实践活动）和“明日小科学家”奖励活动，获得一、二等奖的学生，其高考成绩在毕业当年由省级高考委员会决定，加分幅度不得超过20分，不再享受保送入学资格。 获奖学生如有意愿参加试点高校自主选拔录取评估，高校应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授予其参加评估的资格。此项政策适用于2011年秋季入学高一学生。
2014年高考考生依然享受竞赛加分这最后一点奖励，当年年底，根据《关于进一步减少和规范高考加分项目和分数的意见》，竞赛加分政策也取消，考生的相关科研特长和创新潜力可作为自主招生试点高校优先初审的条件。
取消推荐资格和高考加分，并没有浇灭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热情。因为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奖项依然是自主招生的重要条件。2015年之前，国内自主招生都是由各大高校组成的“北约联盟”、“华约联盟”和“卓越联盟”进行的。但无论高校加入哪个联盟，都将国家级或省级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奖项或“杰出创新潜力”作为自主招生的硬性条件。
2015年起，教育部开始规范高校自主招生，以全国统一的阳光高考平台取代原来的自主“联盟”，但国家级、省级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在自主招生中的权重并未减少。
2019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做好2019年普通高校自主招生工作的通知》，新规提高了自主招生的门槛，也大大降低了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奖项作用。
2020年，“强基计划”全面取代自主招生，对于希望依靠科技创新赛奖项获得自主招生资格的考生来说犹如一颗“炸弹”。参与“强基计划”的各大高校仅以高考成绩优异和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信息学五大学科竞赛全国决赛二等奖以上作为选拔标准，宣告高考青少年科技创新赛奖项优势几乎为零。
作为连续多年组织学生参加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参与者留学之路，刘伟表示，2014年之前，全国一、二等奖即可获得直招资格，学生参加科技创新大赛的热情达到顶峰。2014年之后，虽然取消了直招资格，但高考加分、自主招生的优势仍然存在，因此大赛仍然受到高度关注。近两年，由于自主招生政策发生巨大变化，科技创新大赛的热度明显下降，从每年提交的项目数量就可以看出来。虽然科技创新大赛在高考中的作用已成为过去，但这种奖项对于准备申请国外大学的学生来说，仍然很有吸引力。
7月15日，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组委会秘书处发布消息称，将以此为契机，进一步完善大赛评审规则和流程，强化监督机制，更好地引导和规范青少年参与科技创新实践活动。
（本文刘伟、董森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