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李慧君，上海市金园高级中学特级教师，教育部“国培”项目首席专家，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兼职教授、研究生导师，李慧君历史大师工作室负责人，上海市历史大师研修基地导师，全国历史教师教育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市社会科学联合会世界史学会理事，《历史教学问题》杂志、《中学历史教学参考》杂志编委。曾担任全国历史教材（北师大版高中历史教材、华东师大版初中历史教材）主编或参编，参与上海市高中历史课程标准的制定、上海市高中历史教材的审查、全国高考历史科目（上海卷）的设置等工作。他35岁就被授予特级教师荣誉称号，是当时全国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主编出版了《读书性思录》等8部历史教育专著，在《历史教学》《历史教学问题》《中学历史教学参考》《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刊物上发表历史教育论文或案例分析130余篇。
教学感想
当人们痛斥历史教育缺乏“人”，呼唤“人”回归，还原历史的真实与教育的本色时，一场别开生面的“博学杯”中学生历史素养展示活动，不禁让人眼前一亮。由此，我不禁想到几个看似平凡却耐人寻味的片段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正是“博学杯”的创意策划人、组织者——上海复旦中学青年特级教师李俊。或许，人们会从故事中，看到一条历史教育之路——课堂主体的“人”，需要教师用心去唤醒！
1. 跨越18年的两大惊喜
1996年7月底，全国历史教育委员会年会暨全国中青年教师课堂大奖赛在山西太原举行。作为比赛华东赛区的评委，我首次体验了李俊老师的竞赛课《第二次科技与工业革命》。她以独特的灵性、新颖的思路、流畅的演绎、生动的叙述，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历史感的科技故事。20年后的今天，当我在历史课上努力寻找和激活“人”的时候，李俊老师当时的课仍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比如：
●自然而然地从学生已知道的磁铁在线圈中运动会切割磁力线产生电流的原理出发，缩小了历史与现实生活、历史与科技、历史与学生认知之间的差距。
● 引导学生适时学习电能转换成声能、光能、机械能等的原理，自然地介绍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以“电气时代”为特征的科技成果集群和产业集群。
整个教学过程，既引导学生激活相关学科和生活经验的预设知识，又轻松过渡到历史领域，并顺畅地进行回顾、衔接、生成。尤为有意思的是，她在讲解第二次科技革命时留学之路，没有简单罗列细节而不顾要点，也没有陷入物理原理的推演，而是巧妙地将“时代的味道”与“人文背景”结合起来，用科学发展的进程和科学家的头脑，从探索的故事中获得情感的体验和心灵的洗礼。整堂课都充满了“人”的思考和精神活动——既是历史中的人，也是课堂中的人。今天看来，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在讲授科技史时，能够把握历史中的“人”，关注“科技”与“人”——“人类”——“社会”的关系；其次，我们激活了历史中的“人”，激活了学生“已知”的记忆，激活了学生“求知”的内驱力，进而成就了学生“求知”的内力，应该说是先进的、引领性的。一个只有两年教学经验的新教师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我曾料到，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果然，两年后，在上海市“学院杯”历史教学大奖赛上，她的论文《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世界形势的变化》荣获一等奖，再次引起上海市同行的高度关注。
时光荏苒，1996年，第一次在课堂上遇见李俊老师，我感到很惊讶，只是预感这个小伙子前途无量，毕竟她还有些稚嫩，有些腼腆，有些天真。然而，18年后，当我第二次在课堂上遇见李俊老师时，她带给我的惊喜却不一样了。
2014年3月，应上海历史大师基地的邀请，我为上海、江苏、安徽、浙江等地的老师们做了一堂题为《美国的独立与建国》的公开课。课后，代表大师基地学员点评这堂课的一位专家指出：
课程以“自由”为课程灵魂，以“自由的呼吁”为课程经线，借助“国家哀悼——自由之痛”和“重建自由之基”，以高远的视角审视美国近200年的建国史，通过场景细节、引发疑问、层层推理、跌宕起伏的语调，激情洋溢地讲述一段“关于自由的故事”。通过“开国元勋们”崇尚“美国理想”的内心世界和他们开山开林、开拓疆土的实践经验故事，找到历史中的“人”，并通过对这些“人”的心理刻画和行为分析，为学生走进历史、与历史中的“人”对话提供场景和可能性。
专家用“深深震撼”来表达听课的感受。就在我正享受着专家的称赞时，下面的评论却让我感到“尴尬”、“惭愧”！她指出，我根本不在乎这堂课上的“人”和学生！
整堂课虽然充分展现了老师的深度和智慧，体现了斑驳纠结的历史。但却不经意间忽略了学生的存在，淡化了学生的经历，驱走了学生的思考。在老师自我陶醉、滔滔不绝的叙述中，学生成了历史课上可有可无的附属品。特别是在几个关键的历史环节和教学过程节点，由于老师站在“高瞻远瞩”的制高点，忽视了学生的学习过程和认识上的差距。因此，老师的讲解看似深刻，学生的获得感却是肤浅而仓促的。比如，为什么说“邦联”是“战时同盟的延续和独立产物”？又如何理解为“特定时代人权理想的顶层设计”？审视美国从一个分散的族群到统一的国家、从一个英国殖民地到独立国家、从一个凝聚的邦联到强大的联邦的建国历史，李慧君说：“这个过程彰显了一种精神——人权、自由、平等，这是贯穿美国思想基因的特殊染色体——契约观念和宪政精神。”且不说逻辑推理中的跳跃式思维，从课堂上目标行为主体——学生的接受角度看，想要“说大话”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课堂上，他们除了听讲、欣赏，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去提问。
随后，专家们就课堂上学生如何识别、解读文本、图像、数据等材料，以及如何让学生进入“开国元勋们的精神世界”提出了诸多建议。
虽然我一直宣称我的课是随时对任何老师开放的，也谦虚地表示过大家可以从我的课上学到一点东西，这也是我的贡献。但看到我的课在如此众多的听众面前被如此无情地“贬低”和“整顿”，我还是感到羞愧。专家的点评无疑是一剂猛药，不仅直击我上课忽视“人”的要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长期以来重讲课、重自我、讲到最后、轻视“人”的缺点。虽然让我左右为难，但我还是从心底里坚信不疑。虽然当时很难说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但我确实开始反省，并尽力去实践。
评课时，我认真听讲，觉得这位专家眼熟。最后，从她发言时的表情，我想起了18年前我批评过的那个小伙子李俊。如今，她已经成为人们仰望的专家！18年前，我在她的课堂上第一次感受到如何关注学生。18年后，我从她的评语中意识到，她依然关注学生。她是如何走上这段“找人之旅”的？在关注她公开发表的一些论文和案例的同时，我希望再次来到她的课堂上，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她的思想和行动。
二、课堂真实场景中“找人”的启示
2014年5月，李俊老师在上海市曹杨二中一年级上了一堂全市公开课，讲授《文艺光辉》。在这里，我无意全面推介这堂课的每一个精彩细节、闪光情节，只想对她如何在历史课堂教学中“激活人”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和点评。
正如她在教学创意中所说：“唐代的诗歌、书法、绘画，既可以体现作者的性格与思想，又可以体现作者所处时代的风貌及其开拓创新、气势磅礴的盛唐气象。”因此，她在教学中不仅重视唐代的文学艺术成就，而且从历史的时代、机遇、“人”的心态等角度，揭示“人”与“作品”、“社会”的微妙关系；不仅从用诗歌来考证历史、补历史、问历史的史学方法角度初中物理三大猛药，揭示无意、间接史料的证据价值和孤立证据所无法立足的求真意识，而且把教学的视点和着力点，放在学生的欣赏、借鉴、迁移等目标上。
●以《唐诗榜》畅销书排名为切入点，缩小唐诗与现实的距离，做到诗如人、言如人，轻松呼唤出历史上的“人”。
●作者通过柳公权讽刺唐穆宗的故事及相关图像资料，不仅为课堂上的“人”提供了书法成就的信息初中物理三大猛药，而且巧妙地展现了一种思维方法的“特例”——作品与作者的性格、思想等。
●自然地从历史上的唐伯虎“人”过渡到历史上的李白画像“人”，启发课堂上的“人”关注影像史料背后的信息（显性和隐性），并模拟“特殊案例”破解历史的密码和方法。
●用当下“人”方龙的评判来引导课堂上的“人”，从文学欣赏的角度去看待唐诗的魅力，进而欣赏历史上“人”白居易《晒柴》诗所蕴含的信息以及与相关史料的相互印证，感知唐诗的历史价值。
我认为，教师呈现历史的魅力与历史课堂教学的张力有直接关系。“呈现力是教师思维力、创造力、设计力的‘综合’。历史课总是从学生喜欢的、看到的出发，呈现力就是撬起这个出发点的支点。”李俊老师的课充满审美意味，她从诗情画意中描述往事，从历史迷雾中感悟历史，不仅生动隽永，更体现出她在历史和现实中呼唤“人”这个关键点的巧妙智慧与技巧，让学生在欣赏中有“体验”，在思考中有“获得感”。
课后，我好奇地问了李俊两个问题：第一，在设计这堂课的时候，是什么想法促使您想到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奇思妙想”？第二，唐代有那么多才华横溢的书画家，您是如何在有限的课堂时间内做到兼顾森林和树木的？“取舍”的标准是什么？想不到她的回答如此精辟，讲解如此深刻。
我对大道至简的理解很简单，就是让历史充满人文气息，让诗画流露出历史的韵味，让课堂洋溢着学生思想的涟漪。与其说这堂课有什么“奇思妙想”，不如说这堂课回归到了“人”和“人”活动的背景。历史教师应该有诗人的智慧，有哲学家的思维。如果在讲授文艺史时没有艺术的想象力和逻辑的思辨，所谓的经验意识是无法实现的。然而，正如希腊古典哲学家们声称自己不是“智慧的人”，而是“热爱智慧的人”一样，我不可能在一堂课里把历史讲得面面俱到。我的最高诉求是激活历史中的人，让他们与课堂上的人对话，唤醒学生，使他们成为热爱智慧的人。
的确，我们可以在她的历史课上反复找到这个概念的脚本片段：
片段 1：
美国诗人庞德说：“中国诗歌（唐诗）是一座宝库，就像文艺复兴从希腊人那里获得动力一样。”唐诗的魅力何在？有人说“精神之美，意境之壮美，情调之雅致”。让我们试着感受这些自然、健康的美，让我们来搭配一下。
（诗歌展示-配对活动-体验赏析。此点省略）
当然，以上配对并不是标准答案，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用历史的眼光看唐诗，还能看什么呢？
片段 2：
唐中叶以后（元和），在传世绘画中发现一种女子妆容，最显著的特征是S形眉毛，嘴涂黑。这种服饰叫什么名字？在何处流行？流行到什么程度？史书上几乎没有记载。不过，一些唐诗透露了信息，如白居易的诗。“时时”是时髦、新潮的意思。时时妆容，时时妆容，从城里传出，流传到四面八方。流行到什么程度？“时时妆容处处流行。”真的那么流行吗？晚唐诗人秦陶玉在诗中说，有一位女子，不学时时妆容，“同情时时妆容简朴”，“不画眉毛使之长”，结果如何？她不能嫁人，“为人做嫁衣”。这些诗句丰富了图像史料背后的信息，以诗补史，以诗补诗，以诗画互相印证。
正如李俊老师后来在文章中所说：“一堂高尚的历史课，必须有以学生为中心的意识，‘突出对学生思维的引导，畅游在‘思考’和‘质疑’的海洋中’。只有这样，他们的思维才能得到释放，精神才能得到洗礼，情感才能得到净化”。的确，历史课是为了学生的发展而存在的，历史课的价值之一，就是让学生吸收丰富的文化营养，获得广阔的思考空间。回顾李俊老师的历史课，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看似平凡却又浓郁的生命气息——直击学生的思维，撩拨学生的情绪，点亮学生的心房。在她的引领下，历史里的人与课堂里的人在“互感”中产生共鸣与共鸣。
3、立体多维度的“寻人”新探索
李俊老师的头衔有很多，包括上海市“四大金刚”之一、复旦中学党委副书记、上海市历史特级教师、上海市优秀园丁奖获得者、上海市“三八红旗手”……但最让我看重的是她那执着的“寻觅之旅”。尤其是她工作室从2014年开始牵头的上海市中青年骨干教师发展团队计划——“历史教学模式转型：以阅读和写作为中心的构建”。
她痛恨高考“接力棒”下的教师成为“分数压榨者”，学生成为“答题机器”，导致历史教育中的“人”被功利主义的现实所遮蔽。她认为，求真、求知的前提是学习者对史实、历史知识的系统建构与理解，需要学生在阅读中获得新的知识与感悟，在写作中建构观点与思考。基于此，她开启了“找人”的新尝试。
欲人化他人，必先人化自己。教师作为学生学习的指导者和引路人，要丰富学生的人文素养，首先要提高自身的人文素养。要使学生成为一个大写的“人”，教师首先要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大写的“人”。2014年9月，李俊老师牵头成立了“历史教学模式转型：以阅读和写作为中心的构建”团队。该团队是上海市中小学（幼儿园）中青年骨干教师队伍发展计划入选的32支历史团队中唯一的一支。李老师试图构建可复制的中学历史阅读与写作教学模式。通过探索“历史阅读与写作”教学路径，在提高学生历史阅读与写作能力、丰富学生人文素养的同时，也提升了教师自身的历史阅读与写作素养，帮助教师成为解读历史、寻求理解的“人”。为了鼓励和督促团队成员多读书，团队每学期都会举办读书会，每期都会定一个主题，成员们选择与主题相关的书籍进行阅读，并在团队活动中抽空分享读书心得。至今，读书会已举办了三次主题读书活动，分别是“中国近现代史人物与事件”、“启蒙时代的人物与思想”、“二战时期的人与战争”，成员们分别阅读了近30本书。在读书的同时，李老师还邀请了吴敬平、李鸿图、冯伟、陈忠丹、孟中杰等著名专家学者与团队成员面对面交流。一年多来，团队成员围绕该主题撰写并发表了10余篇文章。中期研究成果引起了台湾大学历史系和台湾东吴大学教授们的关注，他们将于今年6月赴台进行学术交流。
李俊老师认为，历史阅读与写作的最终目的是让学生在过程中提高历史思维能力，内化为一种可以带走的能力，一种解决今天尚不具备的问题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是在凸显“人”的思维与情感中培养与深化的。这种“人”的思维与情感在历史阅读中尤为重要。历史阅读不只是读文本，而是读历史上的“人”、现实中的“人”、未来的“人”。她把历史阅读分为四个层次，即在读者与历史对话中的“博览群书，领悟道理”；在读者与作者对话中的“享受情感，领悟道理”；在读者与现实对话中的“求知真理”；在读者与自我对话中的“端正心态，领悟道理”。因此，她主张运用不同的阅读策略，教学生理解、体会“人”与“人”的对话。在基础课上引导学生快速阅读；在延伸课上引导学生分析性阅读；在选修课中引导学生进行主题阅读；在专题课中引导学生进行阅读活动。让学生阅读学术经典、观看影视作品、欣赏文学名著、参观文物等。结合多维度阅读，引导学生撰写微散文、记录家谱家事、创作历史剧本等。引导学生阅读历史书籍，使现实中的人和历史中的人进行超越时空的对话，使文本的读者和作者通过文本进行对话；引导学生读史后写作，使学生与心灵深处进行对话。在阅读和写作中，寻找历史上真实的人、历史书籍中记载的人、历史小说和电影中虚构的人、现实生活中的人。
真正有意义的改变，不在于理论的新颖性，真正有价值的话题，不在于理念的前卫性。李俊老师一直认为，师生是一个学习的共同体，学习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更好的自己需要一个平台去展示，在交流中看到自己的不足和进步的空间。因此，为了让那些热爱历史阅读和写作的同学们分享阅读心得，放飞思想，她和团队积极为学生搭建平台。2015年，恰逢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李俊发动团队成员在上海举办了“博学杯”高中生历史素养展示活动，主题围绕“二战”。从整个过程和结果来看，这次活动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活动得到了上海市各高中的积极响应。经过近七个月的筹备，主办方共收到来自上海47所高中的367篇论文，经过两轮筛选，最终有27篇论文脱颖而出。在本次博学杯展示活动中，学生们的论文大放异彩。《孤岛铜像：抗战时期上海纪念碑的消亡与重生——世界大战的东方反思》、《第三帝国地下歌谣的发展历史与影响》、《国际银行家对二战欧洲战场爆发影响的分析》等题目，足以展现学生们阅读范围之广、研究角度之独到、探索思维之活跃。这无疑实现了博学杯的宗旨——即让历史阅读与历史写作成为提升学生历史素养的途径，让更多的历史教师打开思路，不局限于应试教学，而是发现一旦给学生充分的空间展示自己，一定会给你惊喜。
李俊老师正全方位、多层次地践行着她的“找人”事业。在课堂教学中，她以历史教师的身份唤醒学生，使他们成为热爱智慧的人；在上海的历史教育界，她以特邀教师、小组长的身份带领一些人、影响一群人，使他们带领学生成为热爱阅读、思考历史的人。
说起这些，我感到很惭愧！22年前，当小李第一次走上讲台时，我已跻身特级教师行列；20年前，当小李脱颖而出时，我还能以评委的身份“批评”她。今天，当我谈起她的“寻人之旅”，除了敬佩和敬意，不禁有了新的启示——我们需要改变，改变那个“傲慢”的历史课堂！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