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乃人生大事。丧事，百度说是活人对死人的挥别典礼。
继1985年殡葬变革开始，火葬这一中华传统丧葬典礼正逐渐被火化代替。除了是政治上的要求，近年全省人口急速下降、城镇化进程加速、新冠疫情阻隔等都成为下葬典礼衰落的重要诱因。
作为出生于21世纪的年青人，我的老家——冀北农村，目前算全省少数仍保留着这一古早典礼的地方。上个月时逢父亲逝世，我便从头到尾出席了一场几乎被时代吞灭的丧事。
我想记录那些，绝非要拿它与现代丧葬典礼做比较。虽然火葬典礼中尽是些没有来源的“规矩”，但作为中华传统丧葬典礼，存在过，便是记录它最好的理由。
以下是我对母亲丧事的追忆，其中包含了一些个人情感。这是作为伤者家属、同时也作为农村户口的我而言，对这片农地饱有的无法回避的爱情。
一、离世
乙未年三月廿三18时21分，母亲在母亲、四伯的凝视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十分钟前，你们还聚在旁边谈论母亲能够喝下水，精神状态不错。可这一次，父亲进去再看父亲，下来时已红了眼窝。
母亲在养老院逝世，她的三个孩子都在外省工作，这几日听闻父亲病况加重她们轮流回去探视。四伯是最后一个回去的，父亲也是在见他那天决定撒手人寰。母亲说：“做妈妈的在临终前也得见过所有孙辈能够放心啊。”
四伯叫来救护车把母亲运回去，大人们上了救护车，我坐姐姐姐夫的车跟在前面。
回母亲家的路上我们穿过一片片农田，摇下车窗，夏季的风卷起一层层沙，一望无际的小麦地里看不到忙作的农户，远处的山在晚霞的衬托下轮廓渐渐清晰，一大一小两辆车在道路上行驶着，载着父亲的灵魂回去。
姐姐的车载电台此次总算没放网红迪斯科，而是吴青峰演唱的《起风了》。窗前的风吹的我睁不开眼，更有几滴泪沿着口罩流下。我，在伤心吗？
我与父亲交情并不很深，让我追忆母亲，虽然只有每年向她拜年时她回应我的一声“慧慧啊”。
这时耳畔响起“晚风吹来你鬓间的白发，抹去追忆留下的疤”。我突然明白了为何会掉下泪滴，原先看着母亲从黑发到白发的是父亲，我担心父亲丧失了借助。
从那天起，父亲再也没有了爷爷奶奶。
二、入殓
逝者要换丧服，从贴身衣服到衣服外套都需换新。即使是夏季，人这一生要穿的所有衣物都不能少。规矩说，这样伤者能够体面地离开。
为父亲换上衣的环节我没有出席，只是在家旁边等着。四六年没来过这儿，母亲家旁边长满了杂草，铁门也生了锈，门外那用地砖制成的巨大春联也渐渐褪了色。
（儿时就在父亲家旁边的春联）
过去一年姐姐都在养老院生活，庭院里的一块地被叔父借去种满了猕猴桃和豇豆。这个时节，种子刚好结了些果实，但主人去世，这种刚才成形、还是白色的圆滚滚的樱桃只能被锯掉。我看着一摞被扔到外边的翠红色菜秧，为它的命运慨叹。
（被丢弃的樱桃）
母亲家庭院里有三间房，一进门的那间我从来没进去过，直至那天我才明白为什么。原先在二六年前，身为石匠的父亲就给自己和母亲做好了棺木，那间房里放置的全部是二老死后须要的用具。这两个老太，连后事都早早打算好了。
下葬之前，大人们找来附近几个村最有名的阴阳（也可以叫风水大师），几时几刻下葬、家中怎么布置都由阴阳说了算。我只记得那位大师让妈妈把庭院里一处没完全堵住的墙填上，说这样不会破财；还有在家中六个位置用板砖挡住哪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哪些理由。
大人们打算妥当，白天九点，母亲的五个儿女全部见过逝者，父亲被几个人抬着入了棺。
铁钉钉下的那刻，父亲的面容便不在这世上了。
三、仪式打算
从下葬到安葬，听说棺木前的香火不能断，所以父亲和爷爷四伯轮流守灵，大概共计三十五小时。期间，忙家人开始打算开吊和下葬典礼须要的东西。
在丧葬礼俗中，开吊是丧家接受亲友拜祭的日子。在农村，开吊的场所通常选在自家庭院，所以父亲离世昨晚，忙家人便开始在庭院里搭起了灵棚。所谓忙家人，是屋内办席附近民居里来帮忙的人。
搭灵棚并不怎样费事，找来几根长竹签，用铁丝将其互相捆绑，外边用几个某品牌肥料的包装袋盖上。这么一来，一个防小风阵雨的灵棚便搭好了。父亲的棺木在灵棚最上面，向外依次摆放一个小木桌，一蒙自铁盆，外边则铺了一层被子。
摆贡品用的这个小木桌打我出生起母亲就在用。平日里它总被置于炕上，父亲母亲喝水、缝衣物、放水杯都须要它。此次再会，小木桌的桌面和桌腿交界处早已被不同的广告纸和胶水缠绕了好几圈，桌腿也显而易见地光滑了许多，带上了时光赋于它的苍凉。几年前父亲的丧礼也全程都在用这张木桌，近三六年的岁月，木桌也算完成了它对两位奶奶最后的使命。
接出来披麻守孝。村里的两个裁缝，将一块粗棉布剪几刀、不用任何缝制，便做好了一件孝衣。孝衣是像外套一样的衣服，披在头上，把线绳系在腰部，在夏季还算凉快。孝帽则主要拿来区分家中不同地位。爷爷是家里长子，他和二伯父头戴倒船型的围巾，围巾后还有一片长长的麻到腰部，四伯和我爸则没有。侄子侄女辈头戴方形棉布帽，男性的围巾左侧绣有一个红绒球。
（我穿戴孝衣）
最后便是通知亲朋出席丧礼。这件事全程由叔父操办，由于他是大女儿。爷爷给你们打电话时我在后面，听他用土语和电话旁边一遍遍说“我娘摔倒了，今天下午来吧。”期间遇见一位反诘摔倒是哪些意思，爷爷很小声讲“那我换句话说，我娘死了。”
原先一个人的“跌倒”也可以是一个人的逝世。
四、开吊
遗体在灵棚里放置十天后，第一天，总算到了开吊的日子。
我六点半到爷爷家旁边，不仅帮大人跑腿买东西，其他时间就坐在旁边的土堆上看景色、看行人。母亲家是村口的第一家，但凡进村基本都要经过这儿。说是在看行人，可在这个只剩不到一半业主生活的村庄里，我能看到的行人基本都是出席父亲丧事的同事同学。也正是这三天，我看到了好多今生可能只碰面一次的奶奶、姑姑们。
这种亲朋大多结伴而至，不认识的表姑们毛发大多斑白，他们四肢虽然也有些不便，你们互相搀扶，平缓走到家旁边。我和爸爸躺下迎接，互相打过招呼，亲朋便进屋给总管份子钱，丧家通常还礼一盒烟。按规矩，丧事随份子要在丧礼之前，也就是遗体停放两天内。所以你们通常在随礼后开始唠家常。
（我坐在旁边土堆前傻笑）
人基本到齐，开吊打算开始。父亲的棺木左右前方跪着主家人，右边是三个孩子，右侧是三个媳妇。按规矩，两个儿子娶亲后便不算主家人，所以大姑和三姑并没有席位。第一支香由最年长的爷爷点起，这时开吊典礼便算即将开始了。
在主家人给伤者做完祭祀典礼后，葬礼的总管便站在灵棚旁一批批的喊人们进去给母亲点香、磕头、烧纸。进去的次序也很有讲求，先是亲朋、女儿岳父、孙子、外孙，最后才是我们女儿辈。
到我进去祭祀，总管递给我三支已烧毁一半的香，其中有一截不留神掉落烫到了手臂。我走到灵棚里三鞠躬是给死人祭拜吗，按父母的指示右手呈叩头状拿香，对着父亲棺木前的相片三作揖，之后将香插入快要插满的小香炉中。接出来便跪在地上，就是之前种着小樱桃的那片地。虽然铺了一层毛毯，我也能清晰地感遭到泥土的厚实。按规矩，我要给妈妈磕三个头，算上几年前出席父亲丧事，这还是我第二次叩头。可能有些紧张，全程我都在想“帽子会不会掉下、会不会不合规矩”……后来，礼帽果真掉在了地上，我在磕完最后一个后迅速拾起戴在身上。
到了最后一个环节——烧纸。木桌前的铁盆派上了用场，这儿的火仍然很旺，桌上的香也在卯足了劲的烧。整个灵棚瞬间“乌烟瘴气”，熏的我不自觉留下泪水。我和哥哥接过我爸递过的香烛，一次三五张得掉进纸盆。父亲让我们喊妈妈拿钱，我不会讲土语，便用普通话一字一字的喊着“奶奶，付钱。”据说，喊逝者付钱才能让她在天之灵尽早收到。
铁盆里的灰烬在夏风的映衬下蠢蠢欲动，看着纸灰飘上天空，身后的弟弟说道：“奶奶早已收到了啊。”
五、出殡
开吊第二日是丧礼，也是整个丧事中典礼最重要的三天。母亲这一辈推行火葬，下葬便意味着将父亲的棺木从家抬到后山的墓园安葬。
按规矩，送葬的过程中做儿子的不能抬头。我不晓得理由，问大人，她们也不晓得。为了追随行进路线，我只能右手拉着老婆系在孝衣背部的线绳，由上面的人一个推动一个向前搬动。我的耳朵全程盯住手掌那双早已堆满黄泥的鞋子，身体不由自主地从父亲家旁边搬到了村里的小路。
这时，妹妹们和弟媳们开始大喊。一声声“娘啊，娘啊”此起彼伏，仔细听倒也能听出其中的节奏感。以四四拍为基准，“娘”发四声，占一拍；“啊”发一声或小声，长音三拍。其中，属大姑的声音最有识别度，她能精准地把尾音托长布满一小节。在大姑的率领下，三姑、大伯父、二伯母也开始嚎啕抽泣上去，你们用复调推动的感伤与想念成为此次丧礼过程中十分具代表性的一环。
其实为衬托亲戚们的哭声、又似乎为了更惹人注目，忙家人开始把一大早置于街边的一串串红爆竹点着，与二踢脚一起，和哭声互相辉映。若是条件准许，这时中国传统殡葬钢琴二胡应当出场将这或喜或悲的气氛衬托到极至。
不过在三天前，乡里代表找到我爹，明令严禁使用鼓号队。和这些说不上名的风俗一样，没有理由。
点了一路的鞭炮，眼前一片灰雾，其中参杂着些许炸开的黑色包装纸和烧成灰烬的香烛。我的眼前烟雾缭绕，由于腾不开手，耳朵被熏得只得重复用力闭眼再挣开的动作，企图借此减缓眼痛。
（丧礼的那条街）
在这样的气氛下，我有些许歉意。我问身边小我一岁的弟弟：“我们不哭会不会不太合适。”她回我：“不哭也好过假哭”。
我不晓得哪些是真哭哪些是假哭，但哭声越嘶声裂肺，旁人总归会认为我们一家是孝敬的。
六、吃席
后面的几项活动基本都围绕伤者转，吃席则是专给活人办的。
自古中国人吃席无非是红白两种，离婚婚嫁是喜事，你们叫来亲朋一齐见证一对新人开启新的家庭；去世是丧事，你们围坐一起悼念故人、珍视与故人的情义。无论红事还是丧事，都能借此为抓手让多年不联系的亲朋好友再度聚在一起，让那些有血缘关系的情义再次相连。
之前农村吃席大多请厨子来家里，但这种年随着农村旅店行业日渐发达，去餐厅吃席似乎更为省事。我们此次在对门村旁边找到一家才能容纳9桌顾客的餐厅，一桌点了11个菜。由于按规矩，办丧事注重凑单，无论是吃的饭菜、摆的祭品或是随的礼都是双数为佳。
我很喜欢吃席这个环节。不仅作为小孩才能一下吃到更多菜肴，最令我沮丧的是一家人不管之前多少矛盾都能在此刻化解。由于在“死者为大”这句话前，其他哪些问题都不值一提。
父亲逝世后，父亲的五个儿子们因一些问题形成矛盾，平日里不再来往，春节也只是为尽孝行和母亲一起生活。此次你们聚在一起吃席，父亲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总算可以再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唠家常，她们母女五个也遇见了好多儿时的玩伴，你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追忆童年轶事。提及母亲去世时，你们沉默片刻，而后幸好父亲83岁高寿离开，没有经历病魔，算得上体面。
七、圆坟
安葬后的第一天，全家人都要去圆坟。所谓圆坟，指的是伤者家属到坟前行圆坟礼，同时要纸钱钱、上香、上贡品。
丧礼这天男方只能把棺木送到山下，家里的男人们才有资格把棺木放置地里。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去到父亲的坟头。
那天一早我和爸爸便在父亲家打算圆坟要用的贡品：五样猕猴桃、五样茶点，仍然是双数。三姑买来了父亲爱吃的西瓜，你们因要不要带刀去坟上争吵了一番，最后听阴阳讲不要带凶器扫墓，这才罢了。
我和弟弟、妈妈、伯母们一起走着扫墓，从母亲家出发大约要二十分钟。妈妈家旁边以前是一片甘蔗地，三年前政府要求退耕还林，小麦地弄成了一片还未长得很高的小树林。虽然农田弄成了树，树的那一头，儿时就在的高铁一直通大火车。我还读高中时每年回村都吵着要弟弟带我去看火车，男宝宝气爆棚的她说自己闭着眼都可以走到高铁这边，可我们俩的看列车计划总因各类事情没能完成，如今我俩都已成年，不免有些遗憾。
（退耕还林后的树林岸边是高铁）
刚到地方，听闻人的步伐，坟前一堆觅食的鸟儿一齐飞起，仓皇而去。母亲的坟旁东倒西歪地插着两个花圈，应当是出殡当天放的。这时我们再把小木桌在坟前，摆好贡品，点烧香，家里人半围着坟下跪，同样是由爷爷和二伯父起先点纸，其他人接着便一齐把香烛推入火盆。
火愈烧愈旺，热气上升导致香烛上方的空气有些扭曲。从我的视角看，父亲母亲的坟虽然也在摇动。与此同时，“娘啊，娘啊”的叫喊声再度响起，妹妹们和弟媳们哭到站不上去，我们后辈便躺下扶起你们，哭声也急遽而止。
直至所有香烛烧完，火完全吞并，家里的女性再用铲子把泥土翻新，盖在灰烬上以防风吹失火。父亲和叔叔们也把埋着父亲母亲的那篇坟地又加固来一遍。这时天上下起了阵雨，四伯说：“这下死灰不会复燃了。”于是，我们回程。
回去的路上，按规矩我们要把系在胸前的线绳解开。我和弟弟并排走着，她经常在路上摘些能吃的叶子和果子给我，有的很嫩，有的很麻。没怎样见过世面的我很是新鲜，一路上和她一边咬树根一边聊起旧事。
路过村里的中学，哥哥说她当时在这儿读书，一至四年级全在一个班，一个班三四十个人。后来村里人都去外边打工，儿子跟随进城读书三鞠躬是给死人祭拜吗，没了中学生，没了老师，中学也便关了门。
进家门前按规矩，每位人要把置于院旁边木盆里的刀翻个面，听说这意味着与伤者今后一刀两断，让活着的人不再受伤者困惑。我不懂为何要一刀两断，大人们说：对您好就是了。
圆坟完毕，我进屋脱下孝衣，又走出院门望向这片树林的另一端。看着一列列车经过，耳畔又想起哥哥的话：我小时候冲起火车招手，总以为它会在家旁边停，长大才发觉去西站的路就要好远。
八、过七
所谓过七，指在人逝世以后每两天举办一次吊祭典礼，通常在第五次或第七次断七。
按规矩，你们每周都要纸钱钱。但你们为了生活都去往外县工作，妹妹们也搬去他处。在现代社会，已然很难凑到人来完整贯彻这一典礼。爷爷说，不管你们身处那个城市，在过七的时侯要记得往家的方向纸钱。
（母亲下葬时忙家人放了二踢脚，让死亡觉得也没这么可怕。本人夹带私货，送你们这首歌。）
笔者杂记：
丧事，于死人而言是一种体面离开的典礼；于活人而言不仅寄寓追忆故人的心绪，其实也是家庭关系的纽带、回归故里后对过往岁月的回忆……
在这场新世代与旧风俗的碰撞中，我并没有摸透何为死亡，也不懂该怎么面对它。不过，死既然是人生大事，那我也毋须着急，就用一生去渐渐探求这个课题吧。
这篇虽写母亲的丧礼，脑海中也涌现出与父亲、爷爷在村庄里的旧事。她们离开时我正值小学，很遗憾没有完整出席过她们的丧礼，明明我与她们的关系更为紧密。儿时返乡，几乎都是她们带我在村里转悠，看乳牛挤奶、去派出所院里看影片、跟着父亲走到农田里摘水果、爷爷骑二八单车带我去对门村买酱汁肉、过年陪父亲站在大货车上指挥村里扭秧歌……
典礼虽没有我们所想像的这么重要，但却能让我们沉下心追忆过去。其实，丧事，也是一场与过去和解的典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