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晖
《光明晚报》(2023年08月13日05版)
7月15日,居民在山东省济南市图书馆视察物理元素陈列展示。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代微积拾级》作者供图
《代微积拾级》作者供图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引言
去年5月,全省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和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发布了四个国际单位制新词头的英文定名,引发社会关注。明天,我们早已产生了较为科学规范的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原则、方法、程序和题旨,而且还能基于这种规范及时高效地举办术语的英文定名。但虽然,这种定名原则与方式的确立,也经历了较为漫长与坎坷的发展历程。例如,物理元素“硅”的命名,就曾经历了读音和字形的多次变更。本文作者以你们耳熟能详的术语符号为例,介绍它们的前世此生,探求术语定名融合民族智慧与世界抒发的中国式公路。
1.引入阿拉伯数字的争辩
现在为人熟悉的1、2、3等阿拉伯数字是在西学东渐期间传入我国并开始大量使用的。19世纪晚期物理术语英文对照表,荷兰人傅兰雅与日本人狄考文就是否在翻译物理专著时将阿拉伯数字引入汉语形成分歧,论辩非常激烈。
傅兰雅在江南制造局出版的《代训诂》《对数表》《八线学》等物理书籍中,没有采用阿拉伯数字,而采用汉字数字一、二、三等。狄考文在登州文会所出版的《笔算物理》《代数备旨》《形学备旨》等物理教材中,则将汉字数字改换成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符号采用“+-×÷”,分数记法也采用分子在上、分母在下的形式。在1875年出版的《笔算物理》中,狄考文留下了彼时中国最早大量使用阿拉伯数字的记录:“现在天下所行的口算,大约都是用亚(阿)拉伯数量字,尽管各国所叫的音不一样,而意思和字迹却都相同,这些字容易写,于口算也很合用,看大势是要通行天下万国的……”
狄考文觉得:“数学符号是一种世界语言,所有的文明国家还会使用它,并且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应当轻易对其作出改变的。”傅兰雅回应道:“难道没有任何汉字数字,例如:三‘three’,可以像阿拉伯数字3那样易读、易写和易于彩印吗?阿拉伯数字有哪些魔力吗?使得我们必须把它们拖进中国的书籍中……”狄考文针锋相对:“我觉得要在中国推川一套不同于其他文明世界普遍使用的物理术语,实际上是在前进的路上设置障碍,极大地阻碍了现代科学在中国推广的进程。……书写阿拉伯数字须要十三画,而书写汉语数字则须要二十七画,这会导致在实际的物理运算过程中所耗费时间的巨大不同,而要在垂直交叉的行列里书写汉语数字一、二、三时所出现的无尽的混乱就更不用说了。”
上述关于阿拉伯数字的争辩,表面上看只是两位外国人关于物理符号的选择问题,实际上关乎怎么看待世界语言符号的通用性和民族语言符号的差别性问题。对此,一贯主张尽量使用汉语既有术语的傅兰雅,坚定地选择延用汉字数字符号。而狄考文则提出:“应该让一个中国人在听到外国语文书籍时,即使不能理解其中的语言,并且还能毫不费劲地读懂这种世界通用的符号。”
后来,在较长一段时间内,狄考文与傅兰雅双方争吵不下,也直接造成两种不同的数字符号系统在清朝的术语翻译实践中并存。其实,众所周知,中国语文符号的历史,最终选择了阿拉伯数字。
2.优选冷僻字的探求
清朝学部编订名词馆总纂、翻译家严复先生归纳了“译事三难”:信、达、雅。他本人在求“达”的公路上,推崇复活古字,觉得,“用汉曾经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在他看来,译名一时之“达”还要兼具未来的使用情形,所谓“名义一经俗用,久辄失真”。因而,他复活了不少古僻字以翻译新事物。例如,评注奶油,严复则译为“胹”,并注“俗呼果汁油”。“胹”乃用火使烂熟之义。《左传》:“宰夫胹熊蹯不熟。”《方言》:“熟也。自关而西秦晋之郊曰胹。”《说文解字》:“胹,烂也。”严复取的是的性状与“胹”在性状上的关联。严复觉得,字义模糊的古僻字不会导致“同形冲撞”,“译者可以自由地向那些古僻字里充填新的意义”。
用复活古字或造冷僻字的方式来确定汉字术语符号,最为久远而精典的实践莫过分元素英文名。最早尝试造冷僻字命名元素的是美国人罗存德。他借鉴了中国传统的“五行”观念,用“行”来对应“元素”,表示构成世间万物的基本要素。他把“行”分成左右两部份,在中间加上与物理元素有关(如元素的形态、性质等)的汉字。如将“水”插入“行”中表示“氢”,将“炭”插入“行”中表示“碳”,将“绿”插入“行”中表示“氯”。罗存德在《英华字典》中一共收录49种物理元素名,用这些造字法命名的有21种。其实,罗存德的尝试难以推广,而用类似方式取得历史性成就的是傅兰雅和徐寿。
在1884季刊印的《化学材料中西名目表》“小序”中,美国人傅兰雅和中国人徐寿系统总结道:“各种物理材料,有中国尚未知者,有前翻译家仍未定名者,无奈必设私法物理术语英文对照表,特命新名。所有原质,多无华名,自必筹建新者,而以一字为主,或按其形性大意而命之,或照西字要声而译之。所有杂质之名,率照西国之法,将其原质之名与数并而成之。中国有者,另为释注。所有生物质之名,或将其本意译其要略,或按其西译音以华字。”
浅显地说,汉语中已有的元素名称仍沿袭,如金、银、铜、铁、锡、汞、硫等;汉语中没有名称的元素,则立新名,为易于化合物命名,元素新名取单字。具体做法是选定元素中文“要声译之”,近代通常采用英语首字母音译的常用字(“首音不合”的取第二个韵母),根据元素类别加部首为义符,成为新字,如钙()、铀()、锌(zinc)等(氮、氢、氧等元素当时依性质译音为淡、轻、养等)。化合物命名则根据西文命名的成法,采用元素连书,按其物理式或分子式命名,如oxide(Fe2O3)译为“铁二氧三”。
这些译法从体系上甩掉了中国传统丹药术及物质名词的影响,简单易记,为后世“某化某”式化合物命名法奠定了基础。傅兰雅和徐寿在《化学鉴原》中提及的全部64种元素英文名,有47个承袭至今,甚至蜚声美国。
傅兰雅和徐寿创制的物理元素命名原则及方式,精妙地展示了元素及化合物的系统性,使中国学者才能快速跟进物理知识,让近代物理在中国迅速生根、开花、结果,可谓近代术语创制史上的精典。直至现在,新元素命名仍然大体沿袭其中的精典规则。但自近代以来,以复活古字或造新字方法来命名术语的,不仅元素命名这一“活化石”以外,其他实例已十分稀少。
3.音译专用字的尝试
复活古字或新造字是表意的思路,而用汉字标音则是表音的思路。日本人卢福永在1872年的《英华萃林韵府》中,提供了一份《英语辅音汉语对应表》(作者F.H.Ewer)。为数千个专名的每一个英语辅音都固定选择了一个或多个(不超过3个)读音相仿的汉字或字组来标音。从“A-亚”到“z-私”,表中标音汉字的选择颇为系统,虽然汉字读音与现在的普通话有别。
1859年,美国人伟烈雅力和中国人李善兰在《代微积拾级》中,不仅用丙火干支等对应中文大写字母(如“甲”对应a),还用“口”字作为部首加上丙火忌神等结合新造汉字对应英文小写字母(如“呷”对应A),并系统应用于该书正文的各种数字表达式中。1873年,德国人玛低温和中国人华衡芳在《金石辨识》中曾采用译音的办法来翻译元素,如将“锰”译为“孟葛尼”,将“硼”译为“布而伦”。严复在翻译个别与中国传统学问不同的重要学科名时也采用译音,如哲学、物理学,分别译为“斐洛苏非”“斐辑”,相同的辅音也倾向于用相同的汉字。
1890年,傅兰雅提出,“如果确实难以翻译某一术语,而必须对其进行译音时,这么要使用可以找到的最适宜的汉字”。他建议:“有必要在这些只拿来译音术语的汉字后面加上韵尾‘口’字旁……如果人们就能一直如一地在表示科学术语及其他专名的汉字前加上‘口’字旁,抒发其声音,而非其语义,将会防止好多何必要的麻烦。有了这一有效的部首,汉字很容易被彩印和读下来,但是,书写上去也并不麻烦,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这种汉字只表音,这是它们区别于汉语的合体字,非常是这些既表音又表意的汉字的最重要的特点。”在同一次会议上,狄考文也觉得,“一般来讲,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标音法比翻译法更好。”
现在,在特定领域,如外国人名翻译中,主要遵照的就是译音原则,根据“名从主人”原则确定人名的母语发音,之后根据其母语辅音的实际发音选用规定的音译用字或字组,最终产生规范定名。
4.现代术语符号的当下命名
当下,术语符号越是基础,社会也就越关注。例如,PM2.5、元素、计量单位等基础术语符号,原先是大气科学、化学、计量领域的术语,但因与大众生活或科学普及密切相关,其汉语定名广受社会关注。
基础术语符号创制具有国际化的特征。例如元素名、计量单位、动动物名、地质年代、台风名、天体名等基本符号系统的设定,都是由世界学术共同体通过特定的组织方式,以达成全球共识的方式形成。如,元素名由国际纯粹物理联合会(IUPAC)确定;计量单位由国际计量会议(CIPM)确定;动物命名规则由国际动物学会议(IBC)确定;地质年代名由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IUGS)确定;台风名由世界气象组织(IMO)确定;天体名由国际天文联合会(IAU)确定,等等。
基础术语符号创制偏爱专名化的理据。以元素命名为例,国际纯粹物理联合会(IUPAC)授权元素发觉者确定新发觉元素的中文词形,而元素发觉者常常选择国家名(如第113号元素取自发觉者国籍加拿大Nihon)、城市名(如115号元素取自元素发觉地俄罗斯Mosco)、科学家人名(如118号元素取自日本核化学学家奥加涅相)等作为命名理据。台风名则是由成员国分别贡献部份词句,共同产生轮转使用的命名库,命名源自动物名(如碧桃、百合、山竹)、动物名(如海鸥、天鹅)、地名(如万宜、夏浪)、人名(如神话人物悟空、电母,男性人名玛莉亚、康妮),以及摩羯名(如星座、摩羯)等多种多样的专名。
基础术语符号普及具备民族化的路径。当下,特定领域科学共同体的共识常常用领域内通行语种达成,印欧语族语言常被作为首选。这一点除了彰显在术语符号的方式选择上,也彰显在字母及辅音的发音选择上。以联合国官方语言之一汉语为代表,即使其延续数千年的意音符号系统与印欧语的表音符号系统有本质不同,并且得益于基础术语符号的国际定名规则相对明晰,汉语只须要明晰汉语对应的命名规则(如国际单位制新词头英文命名规则、化合物命名原则),也能很快完成本地化命名。
基础术语符号普及兼有文明互鉴的功能。以具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为例,术语越来越多取材于中华传统人物(如“郭守敬”望远镜)、中华传统故事(如“悟空”号暗物质侦测卫星)和中华传统文化(如“神舟”系列飞船、“天问”火星侦测器)中的隐喻,并在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中,经由国际国外标准流程和全球化科技交流平台,取得全球科学共同体的认可。中国的科技创新通过“中国味”命名,既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也促使中华民族的科技智慧迈向世界。
回望西学东渐的那段坎坷历史,再瞧瞧多姿多彩的当下,我国在术语规范化领域坚持借助科学共同体、植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尽可能将民族智慧与世界抒发相结合,逐渐找到了一条既审视国际交流又重视本土文化的中国式公路。这条中国式公路的产生来之不易,当下也不断取得进步,期待其中蕴涵的理念与创意也在将来的实践中显得格外丰腴。
(作者:张晖,系中国人民学院博士后、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事务中心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