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专栏】望秋心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 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伴随着教室外的枯叶飘落。
一晃,中秋后十几天了,连日的雨把院墙外的木枝洗涮得利索了,一览无余了。想起刚刚走过的早晨,校园的一棵棵银杏树下,一叠一叠湿漉漉的黄,像老人张开的手掌,努力地向大地、向天空展示被停止了的高空远望,有些凄怆、悲凉,但是也是历劫后的冲淡,伤疤后的痊愈,真正平静后的融合。一只只饱满的小果子,引起我的好奇,我以为是白果,拾起一枚,软塌塌的,拨开一股浊臭,酸涩……我摊开手掌,给学生闻,小家伙们皱了皱眉,“这才是大自然本质的味道?”我告诉他们,也说给自己。忽然一股写的冲动盖过原本的教学设计,我抒情地鼓动,“我们学了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百草园,我们能不能也写一写?”“不能——”异口同声。“我们寻寻秋天的‘百草园’吧,一块去校园探探,怎么——样?” “好——” 每个孩子都欢呼雀跃。“要仔细观察三四种植物,找一找有没有小昆虫。” 我的话语还未落,他们一溜烟的全没了踪影。
找到的时候,一丛一丛地挤在假山上。“老师,他撅了一只蚯蚓出来”“老师,小飞虫的翅膀折了”“老师,这是一只绿蚂蚱 ”……男孩子叽叽喳喳,秋风中满满的俳句。一个孩子喊,“那有牵牛花……”音没落,人已奔过去,我还没说出住手,一朵花已经摇在手里。女孩子惋惜地叹,“就一朵,就一朵,摘了多可惜。”是啊,加贺千代有“惜花借水去”的清凉心,孩子毕竟是孩子,还不明白存留的意义。“这是什么树,果子这么黑?” 一个女孩问。我抬头,看见一簇一簇的小果子,深紫、灰褐、黜黑,挂满枝头。学生七手八脚摘下,掰开,果肉露出来,鲜红欲滴。“啊,这么好看”,朱忠琦舔了一下,眉毛凝成八字,吐出舌头。我问他什么味道,他苦笑哑言。也许就是落地而没有完全成熟的银杏果的滋味吧,我相信,亲自品尝,沉默也胜过语言。于是,我告诉孩子们,这就是紫薇花啊,春天一泻千里的红,花期特别长,如今它们老了,把美好收藏在内心了。和孩子谈论草木的故事,谈论春华秋实,谈论郑重收藏,看着一排排云朵飘远,心情是恬静的、空阔的。有的学生手里摇着益母草,唇状的紫花含着露水。我说这种草可以制成药,治疗痛经。小男生们捂着嘴巴窃窃地笑。是啊,在人生的小径上,孩子们才冒出浅浅的紫芽,心还在被春天勒着呢!
微信圈里,传来三年前那个犯肾衰竭的小姑娘葛雨竹的消息,她终于在这个秋天等来了肾源。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记得去年我参观一个民间收藏字画的小庭院,七十多岁的刘文龙老人指着葛雨竹写的诗句“门前菊花独自开,七旬老人坐亭台。院有银杏枫叶红,四季如春始又来”给我看,并怜惜地说,“病成那样了,文字里没有一点衰败之气,多好的孩子!”顿了一下,无限感慨,“我去医院想把肾捐给她,医生说我年龄大了,割给她对她的身体反而不好。如果我的肾能给她,我现在死了也值得, 我都七十多了……哎,也不知道她怎样了。”接着指着葛雨竹写诗的地方,喋喋不休,“孩子就趴在那里写,两年了,我没挪动过那个板凳……”可是孩子的父亲“寒江”先生,此刻却悲欣交集。孩子三年的辗转奔波,三年的反复透析,已经使得家徒四壁,负载累累,而浩瀚的精神压力更使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古道西风瘦马,如今又要面对昂贵的医疗费……可是季节再枯蹙,人生再雪意,都熄灭不了爱的灯盏。肾源确定后,为着花瓣样的年龄,为着鲜活的生命,四面八方的捐助和祝福纷纷飘来。如今,永不放弃的意志,好好活下去的决心,父女二人偕同无数爱心人士顽强地面对生命之劫,对抗病魔。人生之秋啊,生命依然勃发生机和葱绿。
在轻松筹里捐赠完毕,积分获得“快速问诊”的资格,我输入:脖子木木的,看手机严重些,早晨醒来后好一点,以前疑似过甲亢。立刻传来回复:不会是甲亢,而是颈椎病,建议去医院做针灸治疗,效果明显,最后可以口服甲咕胺片和颈复康营养神经,祝您早日康复。这一问一答间,我就站在自家小院的葡萄藤蔓下,果实早已被采摘殆尽,叶子也更加疲惫,我的脚下就躺着残缺的几片。这也像人生的历程:结婚、生子、年轮终于抵达中老年,就连身体也在向你提出这样那样的抗议,可是不管面对自然界的秋天还是人生之秋,我都不再惊惧,并且能够像丰子恺的“我只觉得一到秋天,自己的心境便十分调和。非但没有那种狂喜与焦灼,且常常被秋风秋雨秋色秋光所吸引而融化在秋中,暂时失去了自己的所在”。
想起鲁迅先生一生也是无论遇到多少冷霜、寒流、雪冬,都能以“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斗士形象抗争,以 “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的无限深情回味,平凡而坚劲,热爱而珍惜,荒凉与黑暗共存,乐观与明朗同心……秋心送昏黄,耿耿寒灯下, 想起王君老师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课堂,她形容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赤子之心,乐活精神”,我微笑着对自己说:秋天,我们同孩子们与百草园终没有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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